匹河 > 老姆登 / 2014-06-15

晨早天還未亮,窗外有小鳥支支叫,疏疏落落。燒柴的氣味,濃郁幽香,從街對面的小屋撲湧而致,充滿這簡陋的旅館室內,為空氣中的濕潤,平添溫暖。努力呼吸着,彷彿要捕捉剎間流逝的一瞬,為這刻做一個印記。

靠牆棗紅色的桌上還剩下一圈蚊香的灰燼,傍在玻璃煙灰缸一邊。地上遺留下已死去的飛蟻,猶如它們的生命就只得微小的一個晚上⋯⋯

拉開布簾,天已明亮。隔着窗紗,憑窗外望,看到對面人家的電視屏幕映像晃動,一個大叔身穿白色背心襯衣,打着呵欠,閒懶地步出門戶。樓下婦人在馬路旁蹲坐着,洗刷着一大盆衣服。這是當時在我眼前長街上僅有的動態。

按旅遊書和雜貨店女人的指示,一路往前走就會遇到上老姆登的順路三輪車。只是冒着細雨,走到十多分鐘便疑惑起來。再問路上人家,只聞應該回匹河那邊包車。幸回走不遠,有一紅色機動三輪車迎面衝上,按我示意停下來時,已是過了我十公尺以外。言定了五十元,我便登上車。狹小的四方車廂中,我坐上排櫈,背着行車的方向,與我促膝對坐的是一對年輕的村民男女。男的健壯,軍裝髮,感覺朗然,女的纖瘦,束馬尾辮子,面容平和。男的時而隔着我,和前面的小伙子司機用土話對話。沿途一路上山,摩托車冒雨癲波而行。見對岸山坡臨江一處,蓋了很多幢新式樣的吊腳矮屋,一式一樣,彷如別墅,成一渡假村。司機大聲從我後面用普通話説:

「是國家給我們蓋的。」

「哪些人住在裡面?」我問。

「還未有人住。」

「哪些人會搬進去?」

「國家給他們蓋的,不是給我們蓋的。」那青年打趣的跟我説。

車子走「之」字上山,沿途風景壯麗,怒江在我們下面滾滾而流,沖起白色的浪花和漩渦。只恨置身在移動中,又細雨紛飛,不能住足凝視。到一小村寨,男女先下車,男的祝我「旅途愉快」,説得很有力。

司機名字叫小和,年青,健談,爽朗,黒黝而瘦。他雖只作為我的司機,但下車時,已二話不説的把我的大背包扛到肩上,一起和我找住宿安頓。

我們先到「怒蘇里農家樂」的民宿,貪它有獨立房間,但求不得,主人往山上更高處的七蓮湖遊玩幾天,剩下年邁母親。然而我和小和可坐下,泡茶閑聊。小和是種田的,很多時候附近礦塲要人,他就會做散工。他也時常接載遊客往來匹河,老姆登及附近一帶。更有一次,幾個能說普通話的國外遊客,邀他一起在怒江一帶同遊,充當他們怒族語言的翻譯。想其中也必因他得人甚歡,說起話來總帶着樸實的笑容的緣故。仍然記得的是,每當他說過明白一些事情或緣由後,總會說:「就是這樣哩。」

稍坐後離開,我們改往下路一百多米外的「姊妹花客棧」。見三人房間非常雅潔舒適,被褥整齊明亮,外有陽台走廊,憑欄外望,亦使人舒懷。在這時節,沒人入住,説是床鋪三十元,實是房子三十。是我遊歷多年,最便宜亦最超值的住宿。

今天是星期天,老闆娘婭珍着我到附近的基督教堂去。石徑一路引到一道閘門,有幾個孩子在攀爬玩樂,門上面佈滿紫艷的三角梅。穿過閘門,沿春石鋪的小徑徧山坡走,經過旁邊一個發了銹的搞鐘,便到一座寫有金色大字「神愛世人」的教堂。教堂右邊遙望高黎貢山脈,後面白茫茫的一片霧靄在襯映着。

教堂內,男女自然的分坐兩邊。十來個穿着五彩繽紛傳統民族服的女人,正在講台上手捧着一本書唱詩歌。唱畢,台下會眾一起拍手。隔一陣子,又有另外一班會眾,又全是女人,上台跳舞,隨節奏擺手轉腰。如是者唱歌跳舞,川流不息,彷若是過節日慶祝。我站在教堂後邊遠觀,嗅到微微的糞氣,身後有兩個粗麻袋子在騰動,有小豬之類的動物在其內亂叫。教堂門外左邊近坡,五六個男人在搭肩談天,沒吸煙,背後的山霧恰如一幅美麗的畫面,為他們的興緻添上詩意。

回到旅館,躺下休息。

後來幾個在附近蓋屋的男人來到喝酒歡樂。他們步至陽台盡處,我的房間外,彷彿打量我的存在和對他們的意義。然後他們一起與女主人往屋的另一處,豪邁的歡叫,女主人調子高而清朗,間或引歌,尤其吸引。他們的歡笑聲,一浪跟一浪,時而連續多番,時而又停頓,像什麼迷離趣惑的事正在進行。幾句胡話,一聲嘶叫,然後是一片醉笑,此起彼落。

差不多八點,屋外還是明明朗朗,好像離日落黃昏之時,還有很遠。怠逸彷彿延伸到自然,還是這裡的深山氣息支配着人的意志情緒。我躺在矮身軟棉棉的床上,聽着他們的歡鬧,眼皮開始很重。